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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云大师的忏悔录

「往昔所造诸恶业,皆由无始贪瞋痴,从身语意之所生,一切我今皆忏悔。」往往在忏仪课诵中念到这首偈子,心里真是惭愧交加。我今年六十七岁,回忆往事,令我忏悔的地方实在很多。

我十岁那年,中日浴血抗战,父亲到远地经商,一去杳无音讯,此后生死未卜。惭愧如我,多年来既未能克尽奉养,又未尝亲祭礼拜,实有失孝道。二十三岁时,我随政府播迁来台,与老母睽违四十余载后,才取得联系。如今我虽在衣食上供应她无缺,犹未能每日晨昏定省,实在愧为人子!虽然曾将这份心意转移给家乡亲友,在物质上予以补助;亦曾将孝心升华,为一切众生服务,但是在直接孝养方面尚嫌不足,终究还是自我安慰,无补于事。

在多位儿孙中,外婆对我疼爱最多。我初出家的几年,对她思念之深,简直无可言喻,往往泪湿枕巾,直至天亮。在我来台不久,接到她往生的噩耗,想起她在世时咐嘱于我的后事未能如愿做到,辜负了她生前的重托,不禁悲从中来。想我当初学佛因缘是由她所培植,如今我在佛法中得度,她却不知轮回何处?每思及此,心中更加难过愧疚。

蒙恩师志开上人收我为徒,赐予我法身慧命,唯自一九四九年一别后,即音讯全无。直至数年前返乡,方知他在文革期间,频遭批斗,饱受羞辱,竟至抱屈而殁。近几年来,虽然对其家人在经济上聊表寸心,但是想到往日家师的慈悲教导,种种恩德,山高海深,在他受苦受难之时,我却未能亲侍左右,亦未曾给予片纸只字的请安,心中的伤痛惭愧,岂是笔墨所能形容!

当年离开中国大陆时,平日所饲养的两只缺嘴残障小鸡、一只瘦小的土狗,无法一并带走,如今不知去向如何,是否善终?尘封的记忆中,始终夹杂著丝丝的愧疚。那时处处烽火连天,我仅留随身一套衣物,其余圆领方袍,一概赠予同学道友,日常用品则送给其它正在逃难的亲人,过去常常为此陶醉,自认能处处喜舍,有恩于人,现在想想:当时的馈赠,都是自己所不要的余物,竟然还洋洋得意,对于这种丑陋的心态,我今深感忏悔。

记得在焦山佛学院时,圣璞法师担任国文教授,虽然时间只有两学期,但从他认真的教学里,我获益甚多。一九八九年,我回大陆弘法探亲,亟思当面感谢,却因来去匆忙,而未能亲自拜望,只得托人请安赠礼,略尽心意。

一九四八年,我与一批响应人生佛教的青年学僧来到南京华藏寺,当时我们被佛教界视为洪水猛兽,但是住持荫云和尚不但慈悲接待,还将全寺交给我们管理。后来,我四处打听他的消息,却遍寻不获。直至今日,心中仍是无限遗憾。

青年时期曾经在栖霞、焦山等多处佛学院就读,蒙受名师教导。融斋法师的爱护提携,芝峰法师的一句「不作焦芽败种」,圣璞法师的谆谆善诱,介如、普莲法师的教授世间学科……,至今仍令我感念不已。惜我学而不明,未能好好发挥,实有负长者厚意,于此怎能不抱愧万分?

我也曾在金山、常州等处禅堂学禅多时,在禅七中坐过大板香,在念佛堂中也有忘我之境,承蒙金山禅堂的霜亭法师、太沧法师,天宁寺的证莲法师、焦山的智光法师等诸山长老的耐烦教导,使我经常沉浸于禅悦法喜之中,但惭愧至今仍然禅机未透,心地未明,无以报答诸方大德的隆厚恩泽。

尽管在大陆参学时期,曾于栖霞念佛堂与焦山佛学院的冬令佛七中朝暮念佛;来到台湾,更组织周六的念佛共修会,数十年未尝间断;应邀主持参与的佛七法会,不下百次以上。自认在念佛法门也小有体悟,然而自惭不够精进,功夫没有成就,未能与弥陀愿力相应,能不愧悔!

在持律上,更是感到愧为受过具足戒的比丘,不要说比丘二百五十戒未能一一奉行,即使在五戒方面,又何尝圆满清净?

童年嬉戏,与玩伴们抓鱼为乐,至今想起,活蹦蹦的鱼虾浮现眼前,心中的愧疚无法自己;垂髫之龄,亦曾打死过一条毒蛇,那时,村里流行一句俗语:「打死一条毒蛇,胜吃十年长斋。

」我常引以为豪。出家学佛后,明白万物自性平等、法界缘起的道理,想起这段往事,心中始觉懊悔。其实这个世界上,谁毒害谁,很难论定。近二十年来,遇上蟑螂蝇虫迎面而过,至多只是驱出户外;蚊虻蝼蚁叮咬爬行,则将其喂饱放生……,然而又何足弥补前过?

记得儿时曾经捡拾皮包,欢喜不已,竟不知失物招领,交还失主。一九八九年,率领国际佛教促进会发起的访问团,到中国大陆探亲弘法,于甘肃参访敦煌洞窟时,弟子依照捡到一片约三公分宽、一寸长的薄薄木片,以为拾获古物,我居然心中也见作随喜,为他高兴……。事后想想:凡此不但是妄起盗心之劣行,于保护名胜也有未尽心力之处,思之能无悔哉!

对于人间情爱,虽不曾有非分之想,但有予人慈悲关护之心。在菩萨道中或契佛心;但在声闻法里,或嫌多事。而时近古稀之年如我,对于所有人间恩怨爱恨,除摰诚向诸佛忏悔外,实难置喙一辞。

我自幼不但不沾烟酒,而且还甚为反感。但是因为对于世俗生活体验不深,所以当信众要求我呼吁反烟反酒时,我却未作有力的提倡,于今反省,实难辞未尽教化社会之责。

既然在戒除杀盗淫妄方面都自觉有所亏欠,遑论作人天师范?实有愧为如来弟子,身披三毳云衣。

禅净修行之外,我曾放蒙山达十年之久,参与焰口佛事也在千台以上,各种忏仪佛事亦曾随喜多次,〈大悲咒〉、〈十小咒〉皆能融汇心海,但也只是将密咒作为日常生活中随到随遣、不著痕迹的辅行,并未刻意要求三密相应,故不能有所证悟,无异浪费时光,能不惭愧?

五十余年出家生涯中,除早晚课诵外,也不断自我要求,从行单苦修到为众服务,从闭关禁足到参访行脚,从念佛修禅到讲经弘法,从慈济救难到文教利生……,亦尝自豪多年来致力推行人间佛教,不但著书立说,更身体力行,接引青年学佛修行,扶植儿童菩提幼苗,收养鳏寡孤独,救助贫困残疾,并积极将佛法深入家庭邻里,带进国家殿堂,将法水遍洒世界五洲,润泽法界众生,以为自己所力倡的这种生活佛教是真正在奉行佛陀四圣谛、八正道的教义。然而细细回想,自己的愿心尚不够深,悲心尚不够切,慈心尚不够广,发心尚不够大,于大乘菩萨的四弘誓愿不但相距甚远,于六度万行亦有所不足,思之省之,实愧疚万分!

对于太虚大师的护法卫僧、太沧长老的待人亲切、妙果老和尚的知遇厚爱、章嘉大师的仗义直言、慈航老法师的直心慈悲,以及印顺法师在学术思想上的卓著贡献,于感佩之余,也默默予以祝福,惭愧本身福德因缘不具,不能追随学习。

我自认一生中对于长老大德无不恭敬,但也曾为了密勒学人奖学金的颁发与智光商职建校之事,不惜向南亭老法师拍桌抗议;也曾由于《人生杂志》的文稿事件与东初老法师有所争执,愤而拂袖离去。他们虽然厚爱于我,事后我久久不能释怀。另外,对于白圣法师的把持教会,排除异己,我抗争到底,至今不悔!

回头观照自己,不也常常排斥于自己的言论,为自己造势作宣传。虽然多半出自仗义护教的直言,或基于弘法创业的方便,仍有过多之疚。我也曾自我严厉限制,甚至以此训诫弟子,但仍有自制不足之虞。

幼承师诲,自许忝列大乘宗门,一直努力效法菩萨精神,深知愿力非即兴的发心,而是永世的承诺;亦非仅虔诚于心内,更需实践于身外。故多年来广发大愿,广结善缘,广行慈悲,广修福慧,遇有困难障碍,亦从未怨天尤人。然而每于清夜扪心自问,深愧心垢未除,余习犹存。每每自勉:忏悔不只是一时的告白,而是一生的自省;忏悔不是挂在口头作门面装饰,而是要勤除内心的贪瞋愚痴。虽然如此,三毒已生,前业已造,焉能不对我佛如来顶礼求忏?行笔至此,不仅是为了自我警惕,也期望能藉此启发后辈。

「往昔所造诸恶业,皆由无始贪瞋痴,从身语意之所生,一切我今皆忏悔。」往往在忏仪课诵中念到这首偈子,心里真是惭愧交加。我今年六十七岁,回忆往事,令我忏悔的地方实在很多。我十岁那年,中日浴血抗战,父亲到远地经商,一去杳无音讯,此后生死未卜。惭愧如我,多年来既未能克尽奉养,又未尝亲祭礼拜,实有失孝道。二十三岁时,我随政府播迁来台,与老母睽违四十余载后,才取得联系。如今我虽在衣食上供应她无缺,犹未能每日晨昏定省,实在愧为人子!虽然曾将这份心意转移给家乡亲友,在物质上予以补助;亦曾将孝心升华,为一切众生服务,但是在直接孝养方面尚嫌不足,终究还是自我安慰,无补于事。在多位儿孙中,外婆对我疼爱最多。我初出家的几年,对她思念之深,简直无可言喻,往往泪湿枕巾,直至天亮。在我来台不久,接到她往生的噩耗,想起她在世时咐嘱于我的后事未能如愿做到,辜负了她生前的重托,不禁悲从中来。想我当初学佛因缘是由她所培植,如今我在佛法中得度,她却不知轮回何处?每思及此,心中更加难过愧疚。蒙恩师志开上人收我为徒,赐予我法身慧命,唯自一九四九年一别后,即音讯全无。直至数年前返乡,方知他在文革期间,频遭批斗,饱受羞辱,竟至抱屈而殁。近几年来,虽然对其家人在经济上聊表寸心,但是想到往日家师的慈悲教导,种种恩德,山高海深,在他受苦受难之时,我却未能亲侍左右,亦未曾给予片纸只字的请安,心中的伤痛惭愧,岂是笔墨所能形容!当年离开中国大陆时,平日所饲养的两只缺嘴残障小鸡、一只瘦小的土狗,无法一并带走,如今不知去向如何,是否善终?尘封的记忆中,始终夹杂著丝丝的愧疚。那时处处烽火连天,我仅留随身一套衣物,其余圆领方袍,一概赠予同学道友,日常用品则送给其它正在逃难的亲人,过去常常为此陶醉,自认能处处喜舍,有恩于人,现在想想:当时的馈赠,都是自己所不要的余物,竟然还洋洋得意,对于这种丑陋的心态,我今深感忏悔。记得在焦山佛学院时,圣璞法师担任国文教授,虽然时间只有两学期,但从他认真的教学里,我获益甚多。一九八九年,我回大陆弘法探亲,亟思当面感谢,却因来去匆忙,而未能亲自拜望,只得托人请安赠礼,略尽心意。一九四八年,我与一批响应人生佛教的青年学僧来到南京华藏寺,当时我们被佛教界视为洪水猛兽,但是住持荫云和尚不但慈悲接待,还将全寺交给我们管理。后来,我四处打听他的消息,却遍寻不获。直至今日,心中仍是无限遗憾。青年时期曾经在栖霞、焦山等多处佛学院就读,蒙受名师教导。融斋法师的爱护提携,芝峰法师的一句「不作焦芽败种」,圣璞法师的谆谆善诱,介如、普莲法师的教授世间学科……,至今仍令我感念不已。惜我学而不明,未能好好发挥,实有负长者厚意,于此怎能不抱愧万分?我也曾在金山、常州等处禅堂学禅多时,在禅七中坐过大板香,在念佛堂中也有忘我之境,承蒙金山禅堂的霜亭法师、太沧法师,天宁寺的证莲法师、焦山的智光法师等诸山长老的耐烦教导,使我经常沉浸于禅悦法喜之中,但惭愧至今仍然禅机未透,心地未明,无以报答诸方大德的隆厚恩泽。尽管在大陆参学时期,曾于栖霞念佛堂与焦山佛学院的冬令佛七中朝暮念佛;来到台湾,更组织周六的念佛共修会,数十年未尝间断;应邀主持参与的佛七法会,不下百次以上。自认在念佛法门也小有体悟,然而自惭不够精进,功夫没有成就,未能与弥陀愿力相应,能不愧悔!在持律上,更是感到愧为受过具足戒的比丘,不要说比丘二百五十戒未能一一奉行,即使在五戒方面,又何尝圆满清净?童年嬉戏,与玩伴们抓鱼为乐,至今想起,活蹦蹦的鱼虾浮现眼前,心中的愧疚无法自己;垂髫之龄,亦曾打死过一条毒蛇,那时,村里流行一句俗语:「打死一条毒蛇,胜吃十年长斋。」我常引以为豪。出家学佛后,明白万物自性平等、法界缘起的道理,想起这段往事,心中始觉懊悔。其实这个世界上,谁毒害谁,很难论定。近二十年来,遇上蟑螂蝇虫迎面而过,至多只是驱出户外;蚊虻蝼蚁叮咬爬行,则将其喂饱放生……,然而又何足弥补前过?记得儿时曾经捡拾皮包,欢喜不已,竟不知失物招领,交还失主。一九八九年,率领国际佛教促进会发起的访问团,到中国大陆探亲弘法,于甘肃参访敦煌洞窟时,弟子依照捡到一片约三公分宽、一寸长的薄薄木片,以为拾获古物,我居然心中也见作随喜,为他高兴……。事后想想:凡此不但是妄起盗心之劣行,于保护名胜也有未尽心力之处,思之能无悔哉!对于人间情爱,虽不曾有非分之想,但有予人慈悲关护之心。在菩萨道中或契佛心;但在声闻法里,或嫌多事。而时近古稀之年如我,对于所有人间恩怨爱恨,除摰诚向诸佛忏悔外,实难置喙一辞。我自幼不但不沾烟酒,而且还甚为反感。但是因为对于世俗生活体验不深,所以当信众要求我呼吁反烟反酒时,我却未作有力的提倡,于今反省,实难辞未尽教化社会之责。既然在戒除杀盗淫妄方面都自觉有所亏欠,遑论作人天师范?实有愧为如来弟子,身披三毳云衣。禅净修行之外,我曾放蒙山达十年之久,参与焰口佛事也在千台以上,各种忏仪佛事亦曾随喜多次,〈大悲咒〉、〈十小咒〉皆能融汇心海,但也只是将密咒作为日常生活中随到随遣、不著痕迹的辅行,并未刻意要求三密相应,故不能有所证悟,无异浪费时光,能不惭愧?五十余年出家生涯中,除早晚课诵外,也不断自我要求,从行单苦修到为众服务,从闭关禁足到参访行脚,从念佛修禅到讲经弘法,从慈济救难到文教利生……,亦尝自豪多年来致力推行人间佛教,不但著书立说,更身体力行,接引青年学佛修行,扶植儿童菩提幼苗,收养鳏寡孤独,救助贫困残疾,并积极将佛法深入家庭邻里,带进国家殿堂,将法水遍洒世界五洲,润泽法界众生,以为自己所力倡的这种生活佛教是真正在奉行佛陀四圣谛、八正道的教义。然而细细回想,自己的愿心尚不够深,悲心尚不够切,慈心尚不够广,发心尚不够大,于大乘菩萨的四弘誓愿不但相距甚远,于六度万行亦有所不足,思之省之,实愧疚万分!对于太虚大师的护法卫僧、太沧长老的待人亲切、妙果老和尚的知遇厚爱、章嘉大师的仗义直言、慈航老法师的直心慈悲,以及印顺法师在学术思想上的卓著贡献,于感佩之余,也默默予以祝福,惭愧本身福德因缘不具,不能追随学习。我自认一生中对于长老大德无不恭敬,但也曾为了密勒学人奖学金的颁发与智光商职建校之事,不惜向南亭老法师拍桌抗议;也曾由于《人生杂志》的文稿事件与东初老法师有所争执,愤而拂袖离去。他们虽然厚爱于我,事后我久久不能释怀。另外,对于白圣法师的把持教会,排除异己,我抗争到底,至今不悔!回头观照自己,不也常常排斥于自己的言论,为自己造势作宣传。虽然多半出自仗义护教的直言,或基于弘法创业的方便,仍有过多之疚。我也曾自我严厉限制,甚至以此训诫弟子,但仍有自制不足之虞。幼承师诲,自许忝列大乘宗门,一直努力效法菩萨精神,深知愿力非即兴的发心,而是永世的承诺;亦非仅虔诚于心内,更需实践于身外。故多年来广发大愿,广结善缘,广行慈悲,广修福慧,遇有困难障碍,亦从未怨天尤人。然而每于清夜扪心自问,深愧心垢未除,余习犹存。每每自勉:忏悔不只是一时的告白,而是一生的自省;忏悔不是挂在口头作门面装饰,而是要勤除内心的贪瞋愚痴。虽然如此,三毒已生,前业已造,焉能不对我佛如来顶礼求忏?行笔至此,不仅是为了自我警惕,也期望能藉此启发后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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